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□本刊记者:江南
一提到作家毕淑敏,人们总会联想起她的另外两个职业:医生,心理学者。她是作家,她用充满灵性的文字述说着生命的体验;她是医生,她的身上洋溢着强烈的社会责任感;她还是心理学者,在她文字的背后,贯注着一个心理大夫充满洞察力和稳定感的目光。
2002年春天,记者在北京毕淑敏的家里拜访了她。她穿着家常的衬衣和马夹,一如既往的朴素、温和。今天,记者又见到了她鲜为人知的一面:孝顺的女儿,体贴的妻子,宽容的母亲以及安详的主妇。
一见面,毕老师就兴致勃勃地谈起了她学习心理学的种种感受,她说,在学习期间,她真是一个十分刻苦的乖学生。
我们便从她的学习谈起。
◆学习,让我理清纷乱的思绪
问:您刚刚结束北师大心理学博士课程的学习,学心理学,对您有哪些帮助?
毕:主要是对我个人的成长。心理学是一门非常活泼生动并与每一个人息息相关的学问,当我学习它的时候,常常沉浸在巨大的快乐和哀伤之中,因为它触动了我心中积满珠网的角落,当阳光射进的那一刻,生命因此而魅力四射。
问:印象最深的触动是什么?
毕:记得一次下午上课的时候,我突然心情很糟。反省自己,这股糟糕的情绪从何而来?我想起午饭后我在校园里闲逛的情景。那天天气很凉,秋风瑟瑟,学生们都在午休,校园里一片荒凉,我觉得自己就像孤魂野鬼似的。我在一个花坛边坐了一会儿,凉风在脚边打着转儿,心情越来越不好。我把头靠在背后的一棵大树上,感觉有点儿怪怪的,不经意回头看,哎呀我的妈呀,树上爬满了丑陋而可怕的虫子,甚至爬到了我的头发、肩膀上!我使劲地跺脚、拍打,一种恐惧的感觉紧紧攫住了我。下午坐在教室的时候,那种恐惧感仍没有消散,好象还有无数只虫子在我的身上乱蹿。我又委屈又烦躁,眼泪都要流出来了。我想这是为什么呀,呆在家里多好,干嘛出来受罪?我牺牲了那么多闲暇时光来听这课,为什么呀?
进一步想,这股坏情绪是否在责备自己不该来上课呢?我想到了当初选择学习时候的慎重,想到了自己在学习中的一次次震撼,想到一直以来中午都这样度过并没有觉得委屈,想到只付出了一点点便有了丰硕的收获……这样一比较,我的心顿时安宁了,坏情绪也一扫而光。
我经常用这样的方法来反思,给自己的行为找出根源。我感觉自己不断在成长,对自己也越来越了解。
问:您刚才说您是一名刻苦的学生,怎样讲?
毕:首先是辛苦,其次是专注。每周有2-3天的课,持续了3年;还要做作业,做个案辅导。这期间,我很少写长篇了,几乎都是散文,由于学习任务繁重,推辞了很多杂志的约稿,一心一意当学生。
问:这些体验对您的写作有哪些影响?
毕:写作观念发生了改变。以前总会考虑别人的看法,比如,当听到别人问我,你为什么没写这个,或为什么没写那个,我总会刻意地去迎合别人,写点别人喜欢的东西。现在我知道,那时候是太在意别人的评价。找出了根源,就轻松了许多,我想将来我可能更多会按自己的意愿去写作,写自己喜欢写的东西,和读者分享心灵的颤动。
◆度过母亲病重的日子
问:前一段时间与您联系时,您说母亲生了病,现在情况怎样?
毕:母亲做了手术之后情况正在好转。母亲的病,让我第一次体会到死神的考验。亲人离世,好象是很平常的事情,可是突然降临到自己身上时,简直是晴天霹雳、猝不及防。那天,当母亲的“病危通知单”下来的时候,我一下子浑身冰凉。我被叫去参加一个重症病人家属集会,一进入那种场合,顿时就被巨大的悲伤袭裹住了,一种从未有过的哀恸撞击着我的灵魂。我真想躲到无人的角落痛哭一场。
真得感谢我学过心理辅导,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去面对眼前的现实。我给自己列出一个个项目,开始行动。我首先拿起电话,向弟、妹们通报消息。我感觉悲痛像一头巨兽啃噬着我的心,我禁不住全身哆嗦。我同样能感觉到当弟弟、妹妹得知噩耗时的哀伤和眼泪。我努力对他们说,咱们现在最需要的不是眼泪,而是精诚团结,我们要共同度过患难,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,毕竟母亲正在抢救,而且还有希望不是吗?
弟、妹们在我的号召下,逐渐冷静下来,然后我们分工合作,轮流陪护母亲。母亲刚做完手术的那几天,我不分昼夜地守在床前。母亲长时间躺着不舒服,我就用自己的手臂托着她的腿,整夜都不敢挪动。不知为什么,为母亲做这些事时,我丝毫没有感到疲倦,一股巨大的精神力量支撑着我,让我熬过那段日子。令人欣慰的是,母亲在我们的祈祷和照顾中,慢慢地恢复。原来母亲一个人住着,我多次要把她接过来,她都怕拖累我们。母亲出院后,我坚持把母亲接到我家里,和我朝夕相处。赡养老人是儿女最幸福的义务,一大家人生活在一起,是多么甜蜜的享受!现在,我每天都陪在母亲身边,给她熬药,和她谈心。
问:看得出来,您和母亲的感情很好。
毕:是的,从小到大,我们一直很融洽,早年我关在家里写长篇小说《红处方》的时候,总忘记了吃饭,母亲每顿为我做好了饭菜,就在房门外静静地等我。她看到我写了那么长的文字,温和地问我,女儿,你是不是在织布啊?和母亲生活在一起,我感到很安宁。在别人看来,对长辈都是“报喜不报忧”,我不这样认为,母亲是最贴心的人,我有什么不高兴,母亲总能第一眼看出来,即便我不告诉她,她也会为我操心,为了不让她担心,我有什么事情都告诉她,跟她一起商量。看得出来,母亲很高兴为我分担烦恼。
问:母亲的病,一定带给您很多感受?
毕:更加珍惜亲情,珍惜生命。并且深切地体会到,我们每一个人都需要接受“死亡教育”,等到真正面临亲人重病、离世的时刻,都能有心理准备,临危不乱。
问:真高兴您度过了那段日子,您现在这个样子,简直就是一个合格的家庭主妇。
毕: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,在一种幸福的状态中写作是最快乐的事。
问:很少看您写自己的丈夫、儿子?
毕:我儿子跟我约法三章,不准写他10岁以后的事,那是他的隐私。我尊重他的意见。我先生是个机关干部,上班、下班,很规律,也很平常。
◆为乳腺癌患者奔波
问:结束学习之后,您有哪些新计划?
毕:年前到美国参观了一个“乳腺癌患者中心”,感触很深。亲眼看到乳腺癌患者原来那么痛苦。她们往往是一生痛苦,癌细胞虽然切除了,但随之而来的是家庭的破裂、情感的丧失。我见过一个乳房被切除的患者,她胸口的疮疤令人触目惊心!
回国之后,我就想在北京成立一个“乳腺癌患者中心”,把受乳腺癌折磨的患者定期集中起来,给她们一个倾诉的空间。我设法弄到几十个人的名单,挨个儿跟她们打电话,没想到她们反应都很热烈,说早盼着有这么一天了。我还拜访了一些患者,有一个老太太对我诉说她的痛苦,说是一点儿都不美观。我暗想,都是老太太了,还图什么美观?见了面才大吃一惊,常年的化疗,她的头发几乎全秃了……
她们的遭遇鼓励了我更加积极地为这件事奔波。没想到,做成一件事有多难!场地是最大的问题,上哪儿弄这么一个大房子,还不收钱呢?我的计划不得不暂时搁浅,不过我仍然在努力,我希望能带动一批人,去关怀身边的乳腺癌患者,关怀患重病的朋友。
最近一次与毕老师联系的时候,她和我在北京见面的时候相比没什么大的变化,仍然是一个孝顺的女儿,一个安详的主妇,为她的“中心”奔波着。由于母亲康复得很快,她的声音里也洋溢着快乐。我问她,有没有尝试写写电视剧什么的,她说,电视画面和文字相比,她更喜欢文字,那些精灵可爱的文字,永远是她最真实的表达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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